部落格開張第一篇文章就以「錯」為主題，聽起來似乎有點自打嘴巴，但有時候一早起來，心中就反覆迴響著某一首歌或某個旋律，卻是一種身不由己的樂趣。比方說，這天我腦中滿是「優客李林」的成名作《認錯》：「怎麼才能讓我告訴妳，我不願意教彼此都在孤獨裡忍住傷心，我又怎麼告訴妳，我還愛妳，是我自己錯誤的決定。」
當年把 city 發音成「西梯」的林志炫後來在大陸紅得發紫，把周杰倫那首還算輕快的《煙花易冷》唱得蕩氣迴腸，餘音嫋嫋，令人潸然淚下，此乃後話。要說的重點是，《左傳》有言：「人非聖賢，孰能無過！過而能改，善莫大焉。」古人的意思是，犯了錯也就算了，但萬一不小心發現自己有錯，就要儘快改正，這才是乖寶寶。話雖然這樣說，真正能做到這一點的人，只怕不多。
且不說凡人如你我經常懵懂到不知道自己犯錯，就算真的知錯，恐怕也忙碌到沒有時間認錯改錯的地步。在此同時，是錯是對由誰判定，當然是問題關鍵，但就算以自己的標準來判定自己錯了，硬著頭皮死不認錯的也大有人在，這就在於個性問題了。一天到晚忙不迭道歉賠禮的人，經常會被看作軟腳蝦，而一路倔強到底、頭殼比彈殼還硬的人，有時候也確實值得尊敬。
特別是講到情愛關係，古今中外不變的真理是：犯了錯也有理，而且理直氣壯，心甘情願，奮不顧身，至死方休。如果借用金庸大師的一系列作品來說，我們在文學和音樂中看到的多半是「張無忌」、「楊不悔」一類的人物性格，《神鵰俠侶》中的楊過被眾人指責錯愛師父小龍女，也是滿心不服氣地回嘴：「我沒錯！我沒做壞事！我沒害人！」總之是一句：「我知道自己沒錯，你不信就打死我好啦。」再講到《倚天屠龍記》裡的虛竹犯了淫戒，竟然贏得美人歸，段譽愛王語嫣也算是愛錯了，最後卻是傻人有傻福，王小姐也同樣發現自己愛錯了人，為時尚未晚矣。貴為聚賢莊少莊主的游坦之就沒有這麼幸運，愛錯了阿紫，一輩子苦命，而阿紫又錯愛了喬峰，這一筆糊塗帳，算起來還真是糊塗。
古典文學中，經常有書生錯把妖魔鬼怪當人愛的故事，明明是自己有眼無珠，錯了之後生命垂危，也總是有哪方高僧道士出面解救，要不是除妖降魔，就是妖魔為了愛情而自我犧牲，這種皆大歡喜豈不被今日的女性主義者罵死。再說《牡丹亭》中的杜麗娘明知自己愛上的只是夢中人，卻還朝思暮想到生病的程度，祝英台苦苦等不到梁山伯，最後只能往他的墳墓裡跳。元稹《會真記》裡的崔鶯鶯愛上張生之後又被他「知錯能改」而拋棄，結果被王實甫在《西廂記》中為了給張生「改頭換面」而安排兩人終成眷屬，讓人看了忍不住拍案大罵。倒不如《警世通言》裡的杜十娘，在發現自己愛錯人之際，寧可抱著一箱金銀財寶跳江自殺，感覺起來還有骨氣些。
說真的，古典文學中的男性大多在犯錯之後有改過或獲得救贖的機會，女性則多半是容忍退讓犧牲奉獻的角色，弄不好還一輩子被壓在雷峰塔下面，或是一年只能橫渡銀河和愛人見面一次。這在現代音樂中又不一樣，我們固然有林憶蓮的「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，等待一扇不開啟的門」，王菲的「我願意為你被放逐天際，失去世界也不可惜」，或是黃鶯鶯的「你是我最痛苦的抉擇，為何你從不放棄漂泊」，卻也有張學友的「妳知不知道，我等到花兒也謝了」，陳昇的「把我的悲傷留給自己，妳的美麗讓妳帶走，從此以後我再沒有快樂的理由」，以及李宗盛的「忘了我就沒有痛，忘了妳也沒有用，將往事留在風中」。流行音樂中的痴情男女比比皆是，也難怪這些好歌值得琅琅上口。
寫到這裡，讓人感到好氣又好笑的是，先前為了這個「錯」字而上網查資料，心裡想的明明是陸游的《釵頭鳳》：「東風惡，歡情薄，一懷愁緒，幾年離索，錯！錯！錯！」頭號搜尋結果卻是兩首都題為「錯錯錯」的歌，第一首的男聲對女聲抱怨：「錯錯錯，是我的錯，熱戀的時候怎麼不說，生活的無奈我已好困惑，妳能不能不要再囉嗦，最好沉默。」第二首則更怨天尤人：「如果說最後，宜靜不是嫁給了大雄，一生相信的執著，一秒就崩落。這是開玩笑吧，妳在幽默，快告訴我，全部都搞錯。」這未免也太直白了，難怪人家不愛他。若是文質彬彬、含情脈脈地吟誦納蘭性德的那首《采桑子》：「而今才道當時錯，心緒淒迷，紅淚偷垂，滿眼春風百事非。情知此後來無計，強說歡期，一別如斯，落盡梨花月又西。」且不說對方又會回頭來愛他，迷死他的人更會大排長龍也不一定。
想來想去，芝麻與龍眼的那首歌還是有理：「每個人都錯，錯在自己無保留，輕易讓愛上心頭。動不動就說愛我，誰又量過愛多久，才能當作一生的承諾。」要堅持「路線正確」就不要戀愛，要愛就不要怕錯，要錯就不要怕改，要改就不要回頭。像鄭愁予的經典名句：「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，我不是歸人，是個過客。」多麼瀟灑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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